靈魂遠航

阿嬤民國11年生，今年虛歲87歲了。

生了五個兒子、三個女兒，

（怎麼以前人生孩子好像母雞下蛋一樣輕鬆）

跟阿公兩個人年輕的時候從澎湖來到高雄討生活，

據說是阿嬤堅持主張留在澎湖捕魚沒出息，

拉著阿公來大城市奮鬥一下，

沒想到一上岸，被高樓大廈眩花了眼，

張大嘴巴發楞時，錢包就被偷了。真真正正的從零開始。

阿嬤一向是堅強有主見的女性，

尤其是以前的時代，女人也沒什麼可以嬌弱的空間，

阿嬤能文能武，爬梯子修燈泡、自己組裝家具，

做生意的時候心算比阿公的算盤轉得還快。

我都常笑老爸，就是因為阿嬤太厲害了，所以老爸什麼都不會，

十指細緻修長幼嫩宛如鋼琴家，

連換個燈泡門把都要苦等兒子放假回家。

（就是因為老爸太遜，所以我弟變得很厲害，哈哈）

沒有祖產，要養活一家十口實在是件不容易的事，

標會借錢開了一家文具店，後面兼賣雜貨，

面線醬油有得賺的通通賣，

還好兒女們都很爭氣和貼心，

考上大學就開始兼家教寄錢回家讓下面的弟妹繼續唸書，

雖然是這樣，生活還是很拮据，每分錢都要掐得很緊，

阿嬤最自豪的是，雖然手頭緊，可從來沒倒過一次會，

因為做生意需要錢，通常首標就把會標走了，

會期到了時候，會錢就要在昏黃的燈光下，

一角一角、一分一分的湊出來。

阿嬤65歲大壽的時候，是她最開心的時候，

總算欠人家的錢全部都還清了，

還打了金手環，送給每個媳婦兒一對，

抱歉當年窮，嫁過來的時候都沒什麼值錢的首飾戴。

我家老爸小時候很皮，

小學就會抽菸，又打撞球又打架，

哥哥姊姊高中的時候都輕而易舉考上第一志願，

只有我爸接連被三所高中退學，越讀越爛。

阿公很重視子女的教育，

而且很難得的絲毫沒有重男輕女的觀念，

只要小孩想念書，借錢都會讓小孩讀。

老爸這匹脫韁的野馬讓父母擔心極了，

好幾次被阿公吊在樑上打。

我媽後來聽到嚇壞了，直說哪有這樣教訓孩子的？

所以只要我爸一生氣，就不准他碰小孩，怕有遺傳的暴力傾向。

而我聽到這些故事後，覺得老爸實在沒有立場教訓我不好好唸書，

我不知道比他年輕的時候乖了幾百倍。

還好老爸只是年少輕狂，後來也順利考上高師大，

穩穩當當的當老師兼家教賺錢養家（老爸說自從結婚以後他大收心）

而阿嬤現在還會碎碎念以前老爸最讓他擔心。

大概是媽媽都會最疼那個最令他操心的孩子，

我也覺得阿嬤最疼我老爸。

雖然爸爸年紀已經不小，看著阿嬤管教擔心兒子的臉孔，

我都會偷笑在心，爸爸明明就是在裝傻撒嬌發嗲嘛！

阿嬤雖然年紀大了，身子骨還是很硬朗，

六十幾歲的時候跟著我們去大陸爬峨嵋山、黃山，

腳步體力都不輸我們。

現在八十幾歲了，膝關節老化，要定期打玻尿酸。

老人家精神抖擻，還是照樣每天一大早出門運動、開門做生意賺錢，

胃口很好，每餐要吃兩大碗白飯，

前些日子回去居然只吃ㄧ碗，嚷著醫生叫她要減肥。

阿嬤實在不胖，我想是醫生飲食清淡的話讓她誤會了。

前幾天午睡醒來，突然頭暈、心絞痛。

阿嬤嚷著從來沒有這麼痛過，把大家嚇壞了。

又急又慌又沒經驗，居然沒人想到要叫救護車或計程車，

等到叔叔開車來載趕到醫院，已經病發一個多小時了。

爸爸說他在車上不斷著跟阿嬤說話，

就怕她不小心睡著失去求生意志。

醫生說情形危險，應該已經休克過，

再晚個十幾二十分鐘送來應該就來不及了。

醫生護士們衝來衝去，直接在急診室照起X光，

別間的病人都探頭探腦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麼匆忙。

原來是心臟有條大血管堵住了，要馬上開刀。

家屬簽手術同意書，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五十。

由大腿內側進行麻醉注射。

可能不是全身麻醉，阿嬤還有感覺，

據說居然還問醫生：這次能活得了嗎？（台語）

真有阿嬤一貫掌握情勢的態度風格。

醫生大吼：你不要跟我講話，我要專心開刀！

嗄？這麼酷？我還以為他會安撫老人家說一定沒問題呢，

不過專心開刀的確比空言安慰重要多了。

手術只有半小時，心臟多了根支架。

醫生對家人說，放心，她還有好多年好活！

阿嬤說她四十歲的時候曾經心電圖檢查異常，

幸好八十幾歲的時候才發病，

醫生說，如果早個十幾年發病，可能就沒救了。

還好我家阿嬤吉人天相，

在這裡祝她身體健康、長命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