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遠航

今年清明節是我第一次跟老公去掃墓，

前兩年一次MC來、一次坐月子剛好都錯過。

我們家裡因為爺爺從澎湖來台灣、外公是外省人，

都算某種型式的新移民，都沒有所謂的墳墓可以掃，

也讓我對深山野嶺中青青芒草掩蓋下的墳墓們充滿嚮往。

老公則對我的興高采烈一臉不敢苟同，嚴肅地說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要我穿上最耐髒的衣服，在我意圖穿上漂亮的高跟靴時，

從家裡翻出一雙超破爛的舊布鞋硬要我穿那雙。

頓時在我腦海裡跟老公出門踏青約會順便野餐的美夢破碎了。

(穿這麼醜是要怎麼約會?)

感覺自己就像是要去見黑山姥姥，灰頭土臉的寧采臣。

掃墓那天，細雨紛紛，一共有五個點要去。

(我的媽啊，就不能葬的集中一點嗎?)

第一個點是蔡氏墓園，主要的先人都葬在這裡。

到的時後才赫然發現，

今年輪到要除草的親戚居然很過份的只請人打掃自己家的墓地，

我們只好拿起生鏽的鏟子剪刀掃把，真的自己親手掃墓。

這種拔草掃地砍荊棘的粗活我大概只有小學做過吧，沒多久，

欣賞雨絲下墓碑和風水的心情就被因為勞動而咕咕大叫的腹鳴聲蓋過了。

祭祖的手續繁雜(儘管婆家說已經一切從簡了，我還是很難相信)，

十幾個有關係的墓都要拜過，每個墓都有自己的土地公(叫后土)，

考究一點的還有龍神。所以一個墓就要拜三次。

一開始我還有興趣問東問西，

這是爺爺，這是奶奶，這是大叔公，那是二叔公。

最後我頭昏腦脹，腹鳴如鼓，根本懶得管躺在下面的是誰。

所有的禱詞只剩下一句 : 請您來用餐吧(你吃完好換我吃阿)

拜完還要燒金紙、壓墓紙。

還好拜拜的供品非常豐盛，我的五臟廟事後有得到足夠的安慰。

(供品多到塞滿整個後車廂耶，真壯觀)

因為今年家裡有添丁，甚至還有隻全雞代表「起家」（台語），

必備的還有蚵蠣、雞蛋、芋頭，這些都要吃完殼往墳墓上灑。

拜完這座墓園我一條命已經去掉半條了。

老公嘿嘿冷笑說比較難的還在後頭咧。

第二個地方是蔡家宗祠旁山坡地中的一座墳，

我們要穿越一大堆到我胸口高的芒草去「找」，

沒錯，就是要去找，因為只知道大略的方向，

最好笑的是，找到了以後還不確定這座墳是不是真的是自己的祖宗，

一年只拜一次實在不太確定，還特別打電話回去問。

這種在荒煙蔓草中找墳的事情，實在很脫離現實…

此時我心裡只縈繞著一句話：千宮萬闕都化成了土。

這座墳還是孺人之墓，只有七品官的妻子或母親才能得到這個封號。

現在呢？當時一定風光萬分，

現在我們要撥開多少雜草才能發現這個字跡模糊的墓碑憑弔啊。

我媽老是說：「生前一粒米，剩過死後三炷香。」

生前好好孝順比死後那些繁文縟節重要的多了。

而且老是聽人討論陰宅風水，我都覺得，

這些祖宗好可憐，連死後都還要負起興旺子孫的重責大任。

（像最近蔡英文不是才剛被爆出來說她家上億元打造千坪墓園）

我是覺得，死了就死了，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不是挺好。

這麼重視傳承形式，難怪重男輕女觀念根深蒂固。

李清照逃難的時候，古董丟了、千辛萬苦蒐集來的字畫也扔了，

最後值錢的細軟通通不要了，只緊緊抱著祖先的牌位流離。

有人笑說，那是因為她們沒孩子，

如果有孩子的話，孩子的命才是最重要的阿。

真是難想像一塊不能吃不能靠它過活的木板(牌位)有這麼重要啊。

第三個墓在一座山頭上，是一位戴帽子的祖先(就是當過官的)，

據說很早以前，整座山都屬於他的墳地。

不過那時的墳地沒有產權，現在多了很多新鄰居，

我們也爬了很久的墳墓山才找到這座墳。

我的破爛鞋子禁不起這些折騰，已經開口笑了。

我頭昏腦脹(應該是被太多煙燻壞了)，

一邊注意我的鞋子會隨時解體，一邊不斷地對我踩過的墳在心裡道歉。

（我很怕晚上有一個言笑晏晏的女鬼來找我聊聊啊）

第四座墳是在一大片農田中央，還要提防被狗追趕。

這時候我已經累到面無表情，

不識相的老公還哈哈笑我太天真，想要穿美美地來祭祖。

連賞他白眼的力氣我都沒有了。

喔彌陀佛，最後一站，老公爸爸和阿祖的骨灰是在靈骨塔裡。

讓我真是萬分感激靈骨塔的發明，真是環保又省事啊。

我相信這舉動會造福更多地球人的。

回家的路上，我們還要把紅包袋的符丟到河裡，不能回頭看。

我的鞋子大底早就已經整個分開了，

勉強用橡皮筋套住，此時終於可以跟著解脫了。

(老公說他清明祭祖已經報銷了兩雙鞋、一條褲子)

回家還要用芙蓉和掛草的符水淨身。

來不及好好抱抱我親愛的茶茶，我一頭就睡死了。

據說爺爺還在世的時候，清明掃墓更慎重。

天還沒亮就出門，拜完宗祠在涼亭裡等天亮在繼續下面的行程。

(我的老天爺啊，怎麼這麼搞工（台語）啊)

後來我忍不住問婆婆，我們拜著這些二十幾個墓，

真的都知道他們是誰嗎？

（俗話說，一表三千里，我看這些祖先三萬里遠都不止了吧）

婆婆居然認真的跟我說，祖譜裡都有啊，

她念經文的時候都會一個一個迴向喔。（我無言兼昏倒…）

千萬不要叫我念，不然我可能會順便跟祖先們告狀，

你孫子昨天晚上不聽我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