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遠航

現在我調到企業金融授信管理處徵信部，跟以前在個人金融的財富管理體系完全不一樣了，等於是換跑道，之前的證照在這裡都沒用（可以安慰自己多些理財知識，只不過知識與實際獲利差距不小…）。重新開始。

徵信部在幹麻呢？不是偷偷拿著望遠鏡看看你有沒有外遇（聽起來很像沒錯）。而是當企業要向銀行借錢的時候，銀行會調查負責人和保人的信用狀況和財力，以及公司的財務情形是否健全。我們負責的，就是寫出這樣的一份報告。

台灣的金融體系其實架構的還不錯（還不錯恐怖），可以查詢到你在國內所有金融機構的借款、信用卡和現金卡記錄，以及是否擔任公司商號的董事或股東等等資料，據說國外這些東西是很保密的，沒有一個資料庫系統可以隨意通通現形（不過我看影集裡明明FBI就可以拿到..），在國內，只要你簽份同意調閱個人資料的同意書（以前還不用經過簽名同意銀行就可以調閱呢，是現在因應個人資訊保護主義抬頭，這才多出來的法令程序），就可以知道你的信用財務狀況怎麼樣。最可怕的是，支票交易紀錄。如果你八百年前有跳票拒往過，因為系統是認身分證字號的，就算你改名換姓，這個紀錄還是一輩子跟著你。有些人不知道，以為改個名字就重新開始了，會跳票多半是有段心酸血淚史，詢問負責人跳票原因也總是揭人之短，還多半會有張難看的鐵青臉色，可是職責所在，不問的話就換我回去被主管定。我都心驚膽顫，壓在最後一刻，前面的話題都聊完了才小心翼翼地提起，免得一開始就被扔出了公司大門。

會跳票的原因有被騙（註1）、借友人投資失利（損失的可是你自己的信用哪）、事業經營不善等等千百種。有些人會輕描淡寫的說，都過去了啦。不過這種說法銀行可不會採信，多半會認為吞吞吐吐必有隱情，狠一點的徵信人員可以直接註記異常，這樣企業想要和銀行貸款就難了，或者是條件會變得很嚴苛：要你拿出不動產來擔保，或因為覺得你的風險大，不但給的額度小、貸款利率又放得很高。建議跟工作面試一樣，對以前曾經發生過的失敗（尤其又有證據），坦白承認，委婉回答，著重在處理的積極面。業務人員通常都想要做成放款生意，除非真的有很嚴重的信用問題，我們徵信也會配合業務不會寫得太嚴苛。

註1：開票給人一定要背書禁止轉讓，不然他可以拿去跟金融機構借款，到時候不還可是要算在你帳上的，這是用票常識。我遇到的是保全機構惡性倒閉，拿企業付的支票到處去借錢（通常都會一次開一年到三年份金額）。後來雖然法院判勝訴，可是跳票的紀錄卻永遠跟著了，這算是極大的信用瑕疵。

拜訪不同的公司有時候也很好玩，可以看到不同的產業生態。原則上女生通常都會被配到地點距離比較近的公司，男生就不一定了，有時候工廠在山上，非常荒涼，還要一路被狗追上去。遇到的企業負責人也百百種，有些人對銀行戒慎嚴防，一棒子打下去什麼屁也出不來，對你問得什麼問題都要想個老半天，回答得超簡短，讓我頭痛得要命回去要怎麼寫報告（這時候就要自己想辦法發揮了…）；有些老闆超級熱情，給你從當初創業的血汗心情故事通通來一遍，還順便幫你上了一門專業的產業技術課程（我通常都點頭如搗蒜地裝懂，實則是鴨子聽雷），不過這些通通跟我的報告內容沒關係，只是浪費我的時間。多話還沒關係，最怕的就是沒有邏輯和重點，答非所問。問答了老半天，總有辦法扯到八千里遠，還收不回來，讓我整個人都毛躁起來。不過沒關係，這時候趕緊找藉口告辭，以後再用電話慢慢問。

最好溝通的案子就是連絡者是公司的財務長或會計人員，因為已有和銀行配合的經驗，對公司的財務面也清楚，簡單的諮詢一下，想要的資料就通通到手了。有些公司的老闆只負責衝刺業務，財務面通通是老闆娘負責，這時候想要了解收帳天期、品質或存貨及毛利漲跌這些小細節就很難給我一個確認的回答，給我的東西跟帳上的數字常常牛頭不對馬嘴，而且中小企業的報表透明度低，通常都還會分內外帳，多半的營收還沒有開立發票。銀行是以向國稅局申報的營收為準，但是徵信又需要考證實際的銷售成本情形，這種帳上和實際差距極大的案子，就非常考驗徵信人員的功力了。

拜訪公司的用意是確定這家公司有正常營運，不是人頭公司。由工廠堆積的存貨和機器的運轉生產情形也可以大概估計這家公司的產能情況。不過不是每家公司都是簡簡單單的買賣或製造業。我遇過一家專門經營點工（就是工地上的粗工）的人力派遣公司，工人是每天領現金的，老闆娘全程台語，我大概只聽懂七成（還好陪我去的男同事台語很輪轉），也是從他們夫妻如何邁入這行的奮鬥史講起（因為我們會確認負責人是否有本業經驗），怎麼樣從原家族企業經營不善被人倒帳，親戚吸毒跳票以後逃往深山，夫妻倆人從最艱苦的粗工從頭做起，到佛祖指點自己出來經營，比八點檔還曲折離奇、動人心魂。豪宅客廳裡冷氣很涼、沙發很軟、飲料很好喝，故事內容豐富（卻很難寫進一板一眼的案子裡），可是我聽到最後用公司借錢的目的居然是想要讓兒子投資民間的財金公司（高利貸），我滿口的果汁差點沒噴出來。銀行最最忌諱的就是來路不明、去向不詳的資金。（註2）。

註2：有些業務知道銀行端想聽到的是什麼話，都會先教客戶什麼東西千萬不能講，我是第一次遇到這麼誠實的公司。銀行最喜歡借給「不缺資金」的公司，左口袋向銀行借錢，右口袋向客戶收錢後馬上還給銀行，這種俗稱「週轉金」的運用。不要看企業每年的營收驚人，其實週轉金都要小心翼翼地走在槓桿上平衡。一但週轉不靈，被其中一家的大客戶倒帳，偌大的企業都可能因此而倒閉。銀行賺得也只不過是存放利息的差價，這種企業倒個幾間，銀行可就受不了了。所以資金動向的掌握，在銀行徵信這端很重要，我們要仔細評估它的資金缺口和償債能力是否相當。

現在這個工作崗位我還蠻喜歡的，上下班時間正常，工作進度自己掌握，沒有冗長充滿壓力的會議，很像公務員的生活。就是不知道可以待多久，希望下一次組織調整，我能強運一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