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常有人問我為什麼不生第二胎。在我年輕時規劃的生命藍圖裡,也的確嚮往著有一子一女。但是我生小孩的印象實在太過慘烈了,不敢造次。
根據研究,人的回憶其實是非常不真實的,會因為情感而扭曲成不同的面向,解讀也大相逕庭。我覺得我的這顆記憶球,就像在描述大腦情感運作的迪士尼動畫電影《腦筋急轉彎》(Inside Out)裡,被藍色的憂憂摸過,充滿著負面情緒。但是,也許,或者,事情不是這個樣子的,只是錯誤的情緒造成這樣的印象,誰知道呢?(聳肩~)
懷孕的時候,剛好適逢2008年金融海嘯,那兩年台灣的出生率降到最低點。總行大幅縮減人力,分行業務人員紛紛離職,我也被調去住家附近的分行當理專。往好處想,懷孕的時候我非常討厭坐摩托車,非常輕微的震動都會讓我不舒服,擔心要流產,工作地點離家走路只要十分鐘其實對我是有利的。但是那時我非常不情願這種非自主性的調動,我甚至鼓起勇氣向老闆反映,以我現在的身體狀況(懷孕),可不可以不要有這種調職?
帶著抗拒的心情,我還是去分行就職了。分行經理是個精明幹練的女強人。她可能看出我的不情願與勉強,還特別對我心理教育了一番,告訴我不要覺得自己高學歷就不想當理專,她自己就是政大畢業理專出身的,當年她業績非常的好,她有這個自信,能被她服務的客戶,是客戶的榮幸。
不知道是懷孕荷爾蒙分泌異常還是我個人耳朵太硬,心裡總是無法調適過來。每個禮拜都要開業績檢討大會,對我來講壓力非常之大。股市重挫,理專紛紛轉賣保險。經理甚至對我說,難道妳都沒有一些親朋好友可以拿錢出來投資嗎?聽到這句話,我真的覺得整個脊椎都涼了。
可能因為經理太威猛的關係,小主管和同事人都非常的好。雖然後來經理也有稱讚我非常有親和力,很適合當業務,但是我始終過不去那道坎,每次開會就壓力大到肚皮緊繃,孩子猛踹我提出抗議。每天上班前哭一次,回到家再哭一次。天天鬧離職,不能理解當初要我當家庭主婦專心照顧小孩的老公,為什麼不能支持我現在就去摔辭職信。
當然理性上我也知道那時候辭職不是一個好的時間點。不但沒辦法有產假,連政府補助的育嬰假也是要有工作才能申請。相忍折腰為了五斗米,這口氣吞的異常艱辛。後來順利請了育嬰假,輾轉知道這位經理因為逼迫同仁業績太過產生爭議,被投訴到人資及公會後離職。
關關難過關關過。上帝不會給你超過你所能承受的試煉。尼采曾言,凡是殺不死你的,都將使你更強壯。後來工作上再遇到困阨,只要回想這段經歷,就會覺得眼前的險阻,不過是顆小土包。
懷孕時的老公是體貼的,儘管我合理懷疑他只是在體貼他的兒子。所有的家事都一手包辦,我那時非常的容易累,下班回來吃完晚餐,常常連洗澡的力氣都沒有就想要陷入昏迷。總是被老公硬拖起來洗澡,他有個奇怪的理論是,人要保持乾淨才不會容易生病。那時我還有因為懶得蹲馬桶大便而有便秘的困擾(不過好像孕婦本來就容易有便秘,應該不是我比較奇葩吧),被規定每晚一定要認真坐馬桶一段時間,實在是不勝其煩。
那年夏天,我非常想吃芒果冰。芒果較毒,冰品也對孕婦不好。可想而知,傳統思維的老公當然不會縱容我。我脾氣本來就不小,想吃而不可得一整個爆炸。躺在床上翻來滾去大哭大鬧,哭到差點換不過氣來。老公只好認命載我去覓食,心滿意足吃完以後,因為太冰又鬧肚子疼,非常難以相處。
後來茶茶出生,小孩子鬧脾氣的時候也是躺在地上打滾撒潑。老公就會生氣地說,妳看妳看,這就是妳的胎教造成的!我總是撇過頭不負責任地說,當初打滾的是肚子裡的他,不是我,別怪我,我現在可不會這樣!惹熊惹虎,千萬別惹懷孕中的母老虎!
工作壓力大,我32週時曾差點早產。那時只覺得緊緊痛痛的,偶爾大痛偶爾小痛。茶茶是胎動非常頻繁的胎兒,三不五時就在我肚子裡面打永春拳,聽到比較強烈的音樂或是開會緊張的時候,肚皮就會跳起波浪舞。所以剛開始我不以為意,後來覺得這次未免也痛得太久了吧,還是去檢查看看比較心安。結果醫生居然說我已經開始宮縮,都有開指了(幾指忘記了),趕緊開安胎藥讓我吃,並且馬上臥床休息。老公氣撲撲地說,妳平常不是非常怕痛嗎?怎麼連自己陣痛自己都不知道?我無辜地說,我又沒生過,那知道哪種痛是陣痛阿?(電影不是都演得很誇張嗎?)
因為宮縮的厲害,安胎藥一次要吞兩顆。吃藥從來不會有副作用的我,心悸得很不舒服。更多的是對寶寶的擔心,未足月出來,要住保溫箱的話,怎麼會捨得。
懷孕後期,每週去產檢都很緊張,醫生會不斷地提醒我千萬別把寶寶養得太大,我的個子小,寶寶太大的話會非常難生。也因為個子嬌小又會脹氣的原因,五六個月看起來就像七八個月,七八個月時臭小子在我肚子裡橫躺,看起來又更大了,常有人問我是不是懷雙胞胎。那時候我晚餐只敢吃五顆煎餃減肥,超音波估計胎兒已經有3,000g了,結果37週寶寶提早出生,只有2,800g,又是緊急剖腹產,根本沒有寶寶太大生不出來的問題,奶水不足的我,非常後悔當初沒在肚子裡面把兒子養得大號一點啊!
因為曾經宮縮差點早產,一滿36週我就提早請產假了,也還好有提早請,過沒幾天寶寶就迫不急待要出來了。生產驚魂記之前寫過了(咦…這麼一翻,我之前已經寫了不少,到底是要回味幾次XD) http://chening0516.pixnet.net/blog/post/15006921
簡而言之,那是我們母子倆的生死大關,俗諺有云:「生有雞酒香,生無四塊板(棺材)」。後來我都輕描淡寫地說,大量破水後醫生發現情狀不妙,就把我拖去宰了。撈起上衣露出肚子,因為蟹足腫的體質,刀疤長得很像多腳的蜈蚣,嚇兒子說,當初媽媽就像大野狼被剖開肚子拿出你來。
後來回診,醫生讚美我們,雖然當時情況很驚險,但是妳和妳老公都蠻鎮定的嘛!(我想那是因為我們兩個都還沒反應過來…)據說我婆婆一知道要開刀,馬上衝到頂樓牌位求祖仙保佑。老公事後隱有大仙貌地說,早算到今年我有刀關和血光之災。
對我來說,生產雖然驚險,但只是一瞬間。產後才是谷底的開始。專家指出,胸部大小與泌乳無關。餵母乳一事讓我吃足了苦頭,乳線塞住會痛,定時擠奶會睡眠不足,這兩點都是我最害怕的事。但是那時我不知道被哪塊磚頭砸到了頭,居然吃了秤鉈鐵了心硬是要餵母奶,有母奶至上的迷思(有個快樂的媽媽才是正解啊),擠不出來又睡眠不足整個讓我快要崩潰了。
那時婆婆小姑特別上台北來看寶寶,老公帶她們去吃飯,才剛到餐廳還沒點菜,就接到我哭著打去的手機,擠奶的時間到了,我沒辦法一邊擠奶,一邊拿奶瓶。老公只好拋下遠道而來的眾人,飛奔回去幫我擠奶拿奶瓶(擠奶工?)現在回想起來覺得很不可思議,這個女人是朵菟絲花嗎?
隔了快十年回首這段日子,我可以很有常識但不專業的診斷,應該是有產後憂鬱而不自覺。老公在這段時間的表現堪稱可圈可點,每隔四小時的擠奶時間都會起來幫我按摩,痛心地說,如果他有奶,早就自己來了,也不用看我這麼痛苦。前期因為乳線不通,一定要按摩才能出奶,每滴都很珍貴。有陣子乳頭被寶寶咬破皮,帶血的顏色像草莓牛奶,不敢給寶寶喝,又捨不得丟掉的我,硬是逼老公喝下去(千萬別得罪瘋女人)。
在月子中心的時候,有嘗試過一次的母嬰同室。老公一直抗議他只能隔著玻璃窗看寶寶,每次我去母乳室餵母乳的時候他都超想跟進去的(變態啊你)。寶寶接回房間度過一段甜蜜的親子時光後,老公出門,我卻發現我怎麼都睡不安穩。不是夢到寶寶像異形一樣爬出寶寶箱,就是夢到我關抽屜的時候不小心夾到他的小手,怎麼恐怖怎麼來。根本沒辦法休息。沮喪地打回護理室請她們把寶寶接回去,沒想到居然要滿四個小時,到點才能移動。剩下的時間,我們這兩隻生物只好在互相監視中度過(我發誓他真的有在監視我)。
在月子中心住了21天,剩下20天回婆婆家繼續坐月子。老公是傳統人,覺得剖腹產月子要坐滿40天,而且不讓我洗頭。那時我已經有街頭流浪漢的酸臭味了。還好沒有要求我綁束腹帶。我的婦產醫生是個挺洋派的男醫師,他覺得不用喝什麼生化湯,表示已經幫我把子宮壁刮得很乾淨了,沒啥惡露可排的,就算有,擠母奶也會促進子宮收縮排出。更表示束腹帶會壓迫到臟器,使其移位,建議我千萬不要綁。大體而言,坐月子期間天天吹冷氣,有人換床單洗衣服,幫忙帶寶寶遠離我,如果能看開母乳迷思睡眠充足的話,其實是很愜意的。
回到婆家,婆婆好辛苦,要帶十個月大的圓圓,新生兒茶茶,還要幫什麼都不會(我連幫嬰兒洗澡都不敢),連奶都擠不太出來的廢材媳婦煮月子餐。茶茶那時候很容易脹氣腸絞痛,莫名其妙地就會哭得滿臉通紅歇斯底里,問他怎麼了他也說不出來(廢話),很像一枚魔嬰。婆婆出去買菜時,就會把魔嬰放在我床上,希望母子倆親密共眠,每次我都會心中暗自叫苦,在世界的中心大喊,快把這個傢伙拿走!買菜回來到我們房間看到我們倆相倚而眠,就會露出滿足會意的微笑。殊不知我已和魔嬰大掐了一架,兩個人都累了才停戰休眠。
過去了過去了,都過去了。生子育兒真是人生很難得的一項體驗。這段時間真的是女人很重要的轉折點,也許有些女人一直都沒有轉過來,始終沒有適應。不是每個女人生來就適合當媽媽的,也不是每個女人生來就內建母性的。我總是覺得這個社會對孩子比較寬容,對母親太嚴格。硬生生地要把昨日女孩拉成今日女超人的感覺。酸甜苦辣,人生百煉,每個成長的過程都是痛苦又甜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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