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遠航

談戀愛是兩個人的事，結婚是兩個家庭的事。結了婚以後呢？兩個人組成了一個小家庭，兩個人又分別來自不同的家庭，兩個人、三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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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是八個孩子裡的老二。

媽媽是六個孩子裡的老二，也是老二。

不知道老二有沒有什麼特殊的情結？我是老大，我倒是知道老大有負責任、聰明、獨立有主見等優點。

不過現在的老大跟以前的老大很不一樣了。以前孩子多，長子或長女多半要代替半個爸爸媽媽的責任，俗話說長子如父、長女如母，可不是說假的。

也許我應該慶幸爸媽都不是長子女，因為我聽過太多長子女犧牲自己成就下面弟妹的故事了。感覺那個時代的老二，聽起來就沒那多負擔，還好還好，我身上的這枝關係樹，枝芽沒那麼沉。

阿公阿嬤是從澎湖過來高雄白手起家的，批一些南北雜貨來賣。店面由租到買，從文具菸酒到麵線沐浴乳生活日用品，通通有得賣。沒本金就起會當會頭，做生意錢進來以後再一期一期慢慢地還，孩子多、生意忙，連吃飯煮好了以後都要分批上桌，哪個孩子沒來吃也不知道，爸爸說，他就常常在廟前看布袋戲看到忘記回家吃飯也沒人發現。

家裡小，又是賣雜貨的，東西堆堆疊疊空間不大，孩子們只要有空就會撒開兩腿往外跑，那些我用腳踏車騎得氣喘吁吁的地方，在老爸口中都只是小時候輕易呼嘯而過的田野，我常覺得，時代進步，高樓林立、交通工具發達，人的視野和腳程卻反而似乎被拘禁住了，不但空氣不那麼輕甜、遠方不再那麼遼闊，連邁開的腳步都沉重得令人腰酸背痛。

外公則是隨政府播遷來台公務員，媽媽從小在糖廠眷村裡長大，住著是日式宿舍和塌塌米，在那個時代至少沒有負債的媽媽家應該比爸爸家更有餘俗，不過可能是因為外婆節儉，媽媽說，那時候，家裏好不容易有一條魚上桌，都要等外公先吃過，剩下的部份孩子們才能吃。阿公阿嬤倒是很疼孩子，也可能是家裡賣雜貨物資取得比較容易，爸爸一臉得意的說，當咖啡還是舶來品的時候，他就喝過咖啡。

兩個家裏都窮，窮人家要念書又不拖累家裡最好的方式就是唸師範體系，不但學費全額補助，學校免費供餐，還有生活津貼可以寄回家。媽媽說她從小瘦不拉幾的沒幾兩肉，操場站站都會暈倒，外婆都說哪天她吃胖了，太陽就打從西邊出來了。沒想到一上師專，伙食無限量供應，就真的給她豐腴起來了呢。

爸爸是本省人家的野孩子，小時後調皮搗蛋偷甘蔗，長大抽菸撞球打架樣樣來。為了把阿嬤給的交通費省下來買菸打撞球，有一度還老是趁火車進站時跳車逃票。媽媽則是外公心裡的乖寶寶，從小就懂得看得看電視只看新聞台不看娛樂節目，氣得舅舅跟我告狀，說妳媽從小就最會裝，外公才最疼她。

媽媽也是美術系上裡的一朵花，白白淨淨氣質出眾，喜歡他的男生有會跳舞、會彈琴的，我大學唸得是理工學校，男生多，都會回家開心地對媽媽一個個數，學校裡面有哪個男生對我好。媽媽總會用鼻子噴噴氣，說那要看追妳人有沒有才氣啊，如果連小貓小狗都來追妳，妳就要檢討是不是被人看輕了呀！

我不服氣，爸爸也沒什麼才氣，連看小說都會看到睡著，燈還忘記關。我小時候拿作文題目「秋天」去問他，他想了老半天，我還以為會有什麼曠世鉅作，沒想到就一句「秋天楓葉翩翩好漂亮」，就沒下文了。

媽媽被我嗆得直笑，爸爸倒是得意萬分，說那時候約會是一位老師長輩介紹的，他看兩個人郎才女貌，就做主相約認識，爸爸看到媽媽就害羞，整個餐會都沒多說話，好不容易約出去了，一條夜市從頭走到尾、再從尾走到頭，也不說要吃什麼，媽媽餓壞了，好不容易爸爸決定要吃路邊攤的炒飯，媽媽還要裝淑女，只吃少少的一點，回家連忙請外婆再下麵吃。

我覺得會害羞的男生很可愛，說不定當初媽媽就是被爸爸看似老實的傻笑騙走的。看男生的能力看他日常的相處應對就好，女孩子千萬不要輕視那些在妳面前會手足無措的大男生，因為越是在乎才越是會緊張，很多平常能言善道的男生在心儀的女孩子面前也是支支吾吾、臉紅心跳的。

爸爸約會的時候木訥不成言，寫起情書可認真了，我家書房的西洋情詩選現在還可以看見爸爸用紅筆畫的一圈圈重點。爸爸又寫得一手非常清秀俊逸的好字，想必情書定然賞心悅目。我問爸爸，您的文筆不是不好？寫幾句話還得翻過那麼多參考書不累呀？爸爸帶著甜甜的苦笑回我，對阿，所以那時最痛苦的事就是寫情書，最快樂的事就是接到妳媽的回信。

我很羨慕地嘟起嘴來嚷：媽媽妳真好，爸爸這麼用心，妳收到那麼多情書。媽媽撇了撇嘴哼一聲：哪裡好？自從跟你爸訂婚了以後，一個字也沒啦！哎呀呀，爸爸真沒情調。

現在爸爸媽媽都退休了，兩個人的興趣不一樣，爸爸還是認真研究股票、學會上網看布袋戲；媽媽精力充沛到處學東西，常常搭捷運去地球村學英文，又是預習又是複習的，比我當初補習還認真。

媽媽喜歡到處去玩，前陣子拉著心不甘情不願的爸爸去上海看世博。爸爸覺得最幸福的事就是不出門窩在家和老婆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媽媽不喜歡看爸爸吵來吵去的政論節目，都會很無奈地在旁邊翻報紙、整理照片。

我覺得這樣大同小異的夫妻檔很好，有相近的生活價值觀共度人生，有略為不同的興趣和嗜好可以以不同的視角探索世界。

爸爸媽媽，願您們百年好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