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遠航

一直對老人議題很有興趣，看到雜誌或電影(註1)提到，都會特別留心。弟媳介紹了我這本書以後，立刻手刀向圖書館預約(要預約才有得借，可見有一定的熱門度耶)。每個人都會老，不，正確來講是每個人都死。這本書的原文名更貼近作者原意，Being Mortal。我們既不是永生不滅的神祇，也不是超脫的僧侶。而是會隨著歲月慢慢蒼老，肉體逐漸崩壞的凡人。

一直到近幾百年來，醫學急速的躍進，老死才變成一個正常的事。對古人來說，因為衰老而死亡是非常不尋常的，正常的死法應該是因為疾病、戰爭或各式各樣的天災。說實在的，我比較喜歡古代的死法，浮生若夢，朝花夕拾，不知道哪一刻你就有可能在最璀璨的時刻因為突發的狀況死去。可是現在醫學發達，就算得了癌症等不治之症，都有可能活到八九十，身體的螺絲壞了修，修了壞，一直到細胞趕不及修復的速度整個垮掉，人生才能走到盡頭。這一生，極有可能要拖著腐敗的身體走很長的最後一段路。

面對這樣不斷上升的人口平均年齡，我們的世界還沒有發展出足夠的應對模式。老人醫學在這方面十分的從缺。或者是說，大部份的老人醫學，仍然只關心老人的身體(如統整醫療，不要一口氣掛個五、六科)，老人的心理關懷仍有許多空白急需填補。舉例來說，大部份的養老院仍是以軍事化的管理，要求進食的量，制定什麼時間應該要從是什麼樣的活動。可以理解這樣的規定背後的成因，如進食量直接影響到體重，是一個可以量化的數字。家屬或是付錢的子女應該不樂見他們的長輩體重越來越輕。可是嚴重一點的管理不良就變成灌食，老人容易因為消化不好而食慾不振，但若只是為了個指標，卻要蒙受這樣沒有尊嚴的對待，實在是沒啥人權可言。

外婆因為幾次小中風後不良於行，住進嘉義一家富麗堂皇的養老院，初拜訪覺得很像雪白的巴洛克式宮殿。不明白這樣有人替你打掃衛生、料理三餐的生活，為什麼還老是嚷嚷著不想住，要搬出來。院裡飲食清淡，總是殷殷期盼我們帶些小零嘴去，不能吃牛肉乾，在嘴裡嚼嚼嚐味了後再吐出來也過癮。後來住高雄的四阿姨把外婆接出來一起住，請一個外傭照料，此時外婆已退化的更明顯了，口齒益加含混，精神無法維持很久，常常聊天一下就開始打盹。很感激四阿姨願意肩負起照顧外婆的責任。照顧老人其實比照顧寵物或嬰兒壓力更大，沒有搖頭擺尾的親暱，沒有日益長成的笑語學步，只有日薄西山，無法抗拒的逐漸凋零。

感覺期盼兒孫在我年老時，有一定的經濟條件、生活環境、和情感願意照顧生活不便的我有點不現實。畢竟要考量的變數太多了，沒有血緣關係的媳婦是否願意我進入小家庭帶來負擔，我是否能適應另一個家庭的條條框框?所以有一天當我年老，我一定要細細挑選一家有心關懷老人的養老院。附設心理醫生有情緒治療是絕對必要的，老人家很容易因為環境改變或某些身體變因產生憂鬱症。如果我真的吃不下，請不要勉強我，這是一個身體逐漸衰老的調節。如果我真的很想吃甜食，請不要制止我，生活不能擁抱所愛，生命又有何意義呢?

書中提出一個創新的輔助生活住宅概念，在美歐等多處均有實行。核心理念是尊重老人的獨立自主性。大門可以上鎖。初看到可以鎖門特別提出來強調，我吃了一驚，鎖門不是必要的隱私嗎?原來行動不便，需要人照料的時候，連隱私權都有可能被剝奪。輔助生活住宅強調老人可以在家裡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用每件事都被規定。你看連孩子都寧願在外流浪挨餓，也不願進入三餐溫飽卻遭受嚴格控管的孤兒院就知道，自由自在，是人類最原始也最強烈的渴望啊!

奶奶95歲時因為交通意外過世。過世前幾年曾因為脊椎受傷臥床一段時間，醫生說以九十高齡，幾近不可能康復，之後應該都是要坐輪椅了。奶奶以堅強的意志力認真復健，居然又可以自由行動了。老人家說，人活著就是要自己能去菜市場買菜才有意思。一直到車禍前，奶奶都還是經營著她的小雜貨店，找錢理貨頭腦靈光。一直到最後一天，清晨五點多下著小雨，奶奶還是一如既往去晨間小走運動。最後一段路可以這樣起居自由，實在太幸福了。

其實也不用太過恐懼老年的到來，因為真正等到行動不便需要人時刻照料的時候，大概約八十歲。如果一向身體健康，俱備生活自理的能力(有量化的指標唷，如整理儀容都算)，自行居住都是個很好的選項。現行大部份的養老村不是太貴就是限制太多。例如有些規定行動不便的老人不可入住，問題是若我能自由行動，有自理能力，我寧願住家裡啊!

老人與嬰兒某種程度上來說是一樣的，因為退化帶來的遲鈍，老人無法像年輕人能流利的表達或是敏銳的發現情緒上的感受。嬰兒因為發展性高，如百歲或親密育兒有多種教派指引我們判讀孩子的需要。而是否是因為老人遲暮，不會是將來可能改變世界的那個人，所以相對來說比較難獲得重視，我甚少閱讀到老人相關的研究。我相信恐懼是源自於不瞭解，若有足夠的判斷知識去面對年老，會有更好的處理及面對的方式。就像憂鬱症，當有病識感的時候，可以尋求適合的管道去諮詢，或正確的態度觀念去接受和面對，而不至於惶惶然，自陷於自怨自艾中。

世界逐漸進步，老年生活的議題總會逐漸完善，了解它面對它，不需要特別躲避或忌諱，才能樂觀面對我們的晚年!

註1：推薦電影「Still Alice」和「姚姐」。http://bit.ly/2nH9hSl